“师妹，你恨我吗？”
今天更清醒了一些的阁主被那雁推出来吹吹风，旁边匆匆路过的弟子们依旧恭敬地对他弯下身子行礼，然后再急匆匆的离开。
他坐在树荫下看着一个个融入阴影中的弟子们，个个都是花一般的年纪，却也都被囚禁在这身劲装中。
一辈子没有喜怒哀乐，一辈子不得解脱。
弟子们是这样，他也是这样。
“其实也不必问。我强行留下了你，让你一直活在我身边，你恨我也是很正常的。”
那雁被他这些话问笑了，依旧貌美如花的女人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，翘着长腿，手里还拿着一把核桃。
涂着丹蔻的纤细指尖轻轻一捏，核桃就已经四分五裂，甚至里面的核桃仁都没有碎一个角。她难得露出柔情似水的神色，带着微笑抬手，给他嘴里喂一块核桃仁。
“师兄，恨不恨的重要吗？你不是明知道我的性子，却还是把我强留下来了？”
“……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他这些日子昏昏沉沉、时好时坏。或许是年纪大了，也或许是命悬一线带来的感受。他越来越觉得对不起这位被自己强留下来、不得解脱的师妹。
可当初他也有过一瞬间的悔恨，却没有停下施展法术的手。
“当年接到你的死讯时，我就想着，不行，我得让你活着。”
伴侣殒命没多久，那雁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。她整个人都崩溃发疯，连任务都没办法出。后来她一心求死，故意接了个超出她能力的危险任务，最终如她所愿的在外陨落。
当时的师门大师兄，也就是如今的阁主正在外面出任务，接到消息时正在收尾。他违背了他的师尊命令，选择将后续处理交给其他师弟师妹，直接去了那雁的位置支援。
结果还是晚了一步，那雁已经躺在了血泊中，彻底没了心跳。
他扶着树腿都是软的，他看着小师妹被血弄花的脸许久，才颤抖着手给她擦了擦，抱起人就往回跑。
他知道人偶术的事，也知道师尊懂得做人偶术的诀窍。他抱着小师妹的尸身跪在师尊面前，抛下他的高傲和矜持，哭着求师尊传授他人偶术的精髓。
那是唯一可以救那雁的方法了。
他死了其他的师兄妹都没这么难过悲伤，因为他很清楚暗影阁就是短命的地方。
可那雁是不同的，她是自己带回来的孩子，是他唯一另眼相待并且交付温柔的人。
所以可以看着她成亲生子，可以忍着疼笑着祝福她，可以站在阴影里看着她与心爱之人携手幸福，就像自己也得到了幸福一样。
可那个人不中用啊……他本事不够高强又心软容易惹事，不止保护不了他的小师妹，更保护不住他们的孩子。
他从未见过小师妹失态的模样，而在她伴侣陨落儿子殒命后，他被迫见识了一遍又一遍。从发疯痛哭到沉默呆滞，他亲眼看着花朵一样的小师妹枯萎，最后凋谢。
他不能原谅。
他不能原谅她那无能的夫君，也不能原谅当时心软放手的自己。
他甚至不能原谅那个早逝的孩子。因为他，自己的小师妹就快要哭瞎了眼睛，甚至最后主动寻死。
既然如此，就别让他们夫妻黄泉相聚了。那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，还是自己来守着小师妹更合适一些。
哪怕他知道小师妹被迫留下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就会永远的恨他怨他，永远的不会原谅他。
“本来就是我的东西，既然护不住，就还给我好了。”
阁主喃喃自语，看着依旧美丽的小师妹发呆。
瞧啊，她依旧美丽动人，依旧好好活着。可自己已经老了，丑了，甚至很可能也要去黄泉了。
他突然很想问问，如果他没了，小师妹会付出代价，让他也经历她这样的一生吗？
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，因为两人同命。他死了，小师妹也活不下去。
挺好的，一起下黄泉也不寂寞，只要不让她那个无能的夫君再和她凑一块去就成。
他就这一个愿望。
“阿雁，你现在还会想起那个男人吗？”
“会啊，那毕竟是我最爱的人。”
“……你还真是狠心，明知道我不愿意听，还一个劲地扎我痛处。”
“是你先问的好吗？你明知道还问，算不算自取其辱？”
“你一向喜欢强者，却心甘情愿的嫁给他这个立场敌对的废物。我一直不明白，你究竟喜欢他什么？”
不选择自己这点也让阁主深受打击，他自问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，自己的条件都比她的意中人高出一大截来。
她怎么就喜欢那么个又傻又呆的货色，而无视自己和阁里那些出挑的男儿？
“他甚至因为滥好心给你带来过无数的麻烦，可你依旧不嫌弃他。”
“因为在我看来，他的这些都很可爱。你不会懂的，大师兄。”
从泥潭中拼命挣扎生长出来的花朵，又怎么会选择回头被继续埋没吸收呢？
那雁太清楚暗影阁这些人的性子，危险又疯狂，她不喜欢甚至有些恐惧。
哪怕她大师兄对着外人始终都冷着脸下达灭杀指令，然后扭头看到她后能放下冷漠、努力对她露出个生涩的微笑，问她有没有人欺负她。
她也打心底里恐惧。
“我就是在这里活着的人，我太清楚我们这群疯子是没有底线的。生命是什么？就是可以交易的筹码罢了。”
“而在他眼里不是的，他无论如何都敬畏生命。不可以交易和交换，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。”
“师兄，你的自私我也能理解。你孤身一人惯了就我一个走得近的，我死了以你的性子很难接受吧？”
那雁捏着核桃仁，一点一点的捏碎，用指尖碾成粉末。
她看着一个完整的核桃在自己手里被捏得支离破碎，就像看着自己被迫留下的人生。
“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，甚至死了都没问过我的魂魄一句要不要回来。你不止在亵渎生命，更是在折磨我。”
“你问我恨不恨你，我也想问问你，你其实很恨我吧？”
不然为何要如此折磨她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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