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下得很大，亭中有一女子衣着单薄，显出窈窕身材。正怀抱着一把琵琶幽幽弹着曲儿。
“兰儿，那位姑娘是谁？”
“回大小姐的话，那是老爷刚纳入府的六姨娘。”
傅红雪眉头微蹙，寒风吹过，忍不住咳了两声。
“小姐我们回去吧，您身子不好。”
傅红雪没有理会，缓缓朝亭中女子走去。兰儿小心翼翼地撑着伞，不让雪飘落在傅红雪的身上。
亭中女子见有人来了，慌忙起身行礼，头低着，一副恭顺的样子。
“我瞧你与我也差不多大，竟成我姨娘了。”
傅红雪笑笑，那女子还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，丝毫未动，整个行礼的样子规范得像书上印来得一样。
“起来吧，天气冷还待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女子抬头，傅红雪才看清楚那是张清秀却稚嫩的脸，嘴唇被冻得有些苍白。
“回大小姐的话，二夫人命奴在此处练琴，二夫人没回来前奴不敢离开。”
傅红雪心中不悦，想来这二夫人是想趁六姨娘刚来给她一个下马威。这六姨娘也真是可怜，要嫁给爹那个糟老头子。
“你别练了，陪我说说话吧。”
傅红雪将暖炉塞到女子手中，又唤丫鬟去拿新的来。
“来，我的狐裘，分你一半。”
“小姐！奴不敢！”
傅红雪握住她的手，将她按回到椅子上。两人的手都是瘦弱苍白的，白得能看清楚布在其下的青紫血管。
那天她们缩在一件狐裘里，聊了很多。洛芷说了些大漠的事情，说了巨大的神树，香甜的灵蓉果，还有沙漠孩子耳熟能详的塔拉族故事。
“真想去大漠看看，可爹爹不许我出门，因为我还待嫁闺中。”
“洛芷，其实我很爱看雪的，不过太冷了，这样跟你抱在一起，好多了。”
洛芷低头不语，身体僵硬得动都不敢动。
“我还想去草原，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的，听闻所见之处茫茫皆是草，这是真的吗？可惜那本书很快就被爹爹收走了。”
那天她们一起待到二夫人回府。傅老爷心疼女儿，将二夫人责罚了一顿。府中各人也明白大小姐罩着这新来的六姨娘，也没有去为难洛芷的心思了。
直到下一年入秋时，府里来了一位医生，诊断出洛芷怀了一个孩子。
众夫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，各自心怀鬼胎。傅家家业浩大，子嗣却没有一个儿子。此前或许是有的，不过都被夫人间各自使计弄掉了，傅老爷只得纳越来越多妾，却始终还是没能生出一个儿子。
洛芷怀孕的时候，二夫人恰巧也怀了，府里买补品都是双份的买，可是到洛芷手里的往往都只剩残渣。胎儿将本就瘦弱的洛芷吸得更无人型，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。
“洛芷，你再撑一会，这几个月确实会难熬些…”
洛芷知道，是傅红雪来了。傅红雪总是亲手替她熬保胎药，吃的喝的都会帮她瞧上一瞧。若不是傅红雪，她估计早就没命了。
“大小姐…谢谢你…”
“等你生下孩子，我们悄悄溜去看大漠好不好？”
“不，不要回那里…”
“好，不去大漠，那去草原怎么样？我们骑一匹马…我还没骑过马呢。”
“去草原…”
“嗯，约定好咯！那你先把药喝了…”
好景不长，在深冬来临时傅红雪病倒了。送药来的成了几个丫鬟，但丫鬟很容易就被支开了，渐渐洛芷身边竟空无一人。
傅红雪在寒冬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，梦里她穿着骑马用的劲装，头发高高束起，漫布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。
“红雪！等等我！”
笑容明媚的女子朝她走来，她从未见她这样笑过。洛芷也穿着利落的劲装，小腹扁平，手上还牵着一匹马，是深棕色的，健壮雄武。
“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的吗？来！我们骑马！”
傅红雪有些想哭，笑着牵起洛芷的手，那双手温暖柔和，她永远，永远都不想放开。
“洛芷，你听到鹰的叫声吗？”
“也许是吧，鹰可真多…”
傅红雪逝世的同一天，洛芷被毒死在房中，全身皮肤腐烂，四肢都断了。疼痛令她大叫，全府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叫声。最后无人帮她收尸，只被草草扔到山地里。洛芷至死都不知道那毒药是谁下的，最后查出来是四夫人的一个小丫鬟，但真相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。
傅红雪与洛芷同时死去，且身上带了对方的信物。洛芷怨气过大，便成了人皮鬼上了傅红雪的身，此后两年以傅红雪的身份活着。
傅家可被这位“傅红雪”弄得鸡犬不宁。几个夫人死的死，疯的疯，逐渐都有傅家是鬼宅的传闻。
清理干净门户后，“傅红雪”开始安然享受大小姐的生活。锦衣玉食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，府中上下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。过得久了她逐渐忘记自己是谁，成了一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。
有一天，她从抽屉夹层中偶然翻到一张地图，上面标着一个位置，还写着一段话。
“今日她跟说了很多大漠的事，大神树，塔拉族神话，落龙镇，还有灵蓉果。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这里看看，如果可以，我还想和她一起去。——甲子年冬。”
地图已经泛黄，“傅红雪”想了一阵子，始终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段话。
“反正这段时间闲着没事，去看看好了，叫爹爹多给我配几个保镖！”
“傅红雪”不知道的是她要去的正是她的家，也是她生命的终点。
对于洛芷来说，傅红雪是她羡慕的人，是她攀不起的“皇城人”，永远比她要高上一级。但是对傅红雪来说，洛芷是她的朋友，或许她希望比朋友更上一层。她们都是困在这大院的可怜人，她们只能互相拥抱着取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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