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如墨，雨密如幕。
在夏婉清的搀扶下，叶小枫颤颤巍巍的坐到屋檐下的台阶下，这是他第一次杀人，以往，他以为，杀人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，他之所以不杀人，是因为不想杀，给人留有一分悔改的余地。
如果遇到大恶之人，他会毫不犹疑的挥剑，将其诛杀，以昭天理浩荡、侠义永存。
大恶之人，刘蛟算么？算是吧。叶小枫这般认为，刘蛟确实该杀，所以他下了死手。
可是，杀人之后呢？叶小枫内心并没有行侠仗义之后的喜悦，有的只是杀戮过后的痛苦厌恶。
叶小枫不认为杀刘蛟，是一件错误的事情，但他接受不了自己杀人，杀人，说起来简单，做起来，也一样简单，可是若想释怀，那将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事情。
一条性命，就那样陨落在自己的手里，不论其是善是恶，杀人，就是杀人，为了行侠仗义而杀人，那也是杀人，无非是别人称赞你几句，支持你的做法，支持你杀人，给你一个行侠仗义的名头。
恶人杀人，众人抨击之。
侠客杀恶，众人赞扬之。
同样是杀人，由于杀的人不同，杀人的人不同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。
但是，对于杀人的那个人来说，尤其是第一次杀人的人，他不会那么轻易的释怀，不管他是恶人还是侠客，只要他杀了人，那就背负了一条性命。
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。
若是叶小枫无情无义，倒也罢了，不过伤了一条性命，江湖争斗，有所死伤，在所难免。
可惜的是，叶小枫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，抛却一身武功，与山下的少年，一般无二，在此之前，他从未伤过一条性命，未曾真的杀过人。
刘蛟身死，死在叶小枫的手里，无法释怀，无论叶小枫如何说服自己，他都做不到释怀。
杀人，是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。
煎熬、痛苦、后悔、自责、彷徨、迷茫……
心神不宁，必有妖魔滋生。叶小枫素来坚定的意志，于这一刻动摇，这不是他向往的江湖。
夏婉清似乎感受到叶小枫内心的挣扎，她静静的抱住叶小枫被雨水打湿的身躯，没有说一句话，就那么默默的陪伴在叶小枫的身旁，这一刻，所有的安慰鼓励，都不如无声的陪伴。
原来，叶小枫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。
苍井优作用绳子绑住刘蛟的手下，而后，她又把郑老实的尸体，托到院落里的避雨的地方。
这一场大雨，下了很久，下了整整一夜，叶小枫就那么坐在台阶上，一言不发，怔怔的望着雨幕，原本清亮的眸光黯淡无光，透着一股茫然，他的内心，同样在下一场大雨。
外界的风雨，有屋檐阻挡。
心中的风雨，何处可躲避？
幸而，夏婉清始终陪伴在叶小枫的身畔，不眠不休，时刻关注着叶小枫的神情，她紧抱着叶小枫的身躯，娇躯温暖，略微驱逐了几分孤寂的寒意。
藏在暗处的云梦冬，美眸里闪过复杂的神色，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叶小枫，沉默的让人心疼。
看着叶小枫茫然的神情，云梦冬的眼底，流露出一丝回忆，当年，她初入江湖，第一次杀人的时候，也是这般神情，也是这般茫然无助。
杀人，有很多原因，有的人为了财，有的人为了名，有的人为了报仇，有的人图一时快感……
但更多的人，乃是身不由己，不得已而为之。
第二日将近中午的时刻，大雨停歇，久违的阳光，重新洒落大地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。
负责刘蛟等人饮食的村民，送饭上山，却瞧见刘蛟身死庭院里，顿时大呼痛快，然而，等他们发觉到庭院里还躺着另一位老人，平安村的村长，老好人郑老实，皆是面色大恸，嚎啕大哭。
闻者为悲伤。
郑老实一生无儿无女，老伴多年前就已经离世，平安村的村民，同属一大姓氏，千户人口，往上追溯几辈，乃是同一先祖，郑老实既是平安村的村长，又是平安村里辈分最高的人。
他的死，惊动了整个平安村，不多时，小小的院落里，人满为患，泥泞的大地，硬是被众人踩踏出一条坚实的小路，人影绰绰，从院落延伸出去，沿着山路蜿蜒，几乎到了山脚。
苍井优作向众人解释一番，众人悲痛之余，不忘向叶小枫道谢，然而，叶小枫始终绷着脸，像是没有听到众人的言语，神情木然的坐在那里。
按照平安村的习俗，人死之后，需要搁置七日，才能下葬入土。
这七日时间，苍井优作不敢耽搁，高井兵卫和关谷悠被抵押在杭州县衙，为了让他们把祝英带回去，杭州知县仅给了他们十天，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一半，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。
苍井优作只能催促上路，然而，一直闭口不言的叶小枫，却是兀地开口。
“我要留在这里，送一送老人家。”
于是，赶时间的苍井优作告辞一声，带着藤间舞、梁泊、祝英以及刘蛟的一干手下，奔赴杭州。
至于夏婉清，自然是陪在叶小枫的身边，两人在平安村住了七日，村民感激他们除掉刘蛟等祸害，故而招待极尽周详，令夏婉清头疼的是，叶小枫变得异常沉默寡言，饭也不肯好好吃。
一两口，便算是填饱了肚子。
很快，叶小枫就消瘦了一圈。
七日过后，几具简单的棺材入土，郑老实和几位平安村的青年子弟，分别葬在了平安村的附近的坟地，郑老实的坟，坐落在平安村的风景最佳之地，跪拜凭吊者络绎不绝。
黄钱漫天，白纸坠地，松香袅袅，老树遮天。
一片痛哭声中，叶小枫身影萧瑟，静静的观望着这一切，目光透过苍穹，似有老人驾鹤西去。
这一日，叶小枫依旧没有离开，天色再次昏暗下来之时，火光摇曳黯淡，他捧着一个酒坛，来到郑老实的坟前，先是倒了一半在坟前，而后，他仰头狂饮，浊酒入喉，咳嗽不止，却不肯停下。
几页黄纸落荒坟，一坛浊酒醉余生。
江湖不曾如人意，恩怨情仇何时休？
难休！不休！恩怨难休。
难解！无解！情仇无解。
酒入愁肠，百转千回，难吐胸中愤忿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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