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右放低嗓音，“怎么说，我挡住那渊羁，你找机会动手，争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柳右说这话时，紧张之余又有些亢奋。
倪白安翻了个白眼，对这位愣头青感到无奈，一个闪身就是拉着柳右的胳膊离去。
名为渊羁的修士抬眼一看，轻笑一声，不把两人放在眼里，自顾自朝手下发号施令，“传我号令，位于此方念域的我族修士，只要不是深陷险境，尽数保持联系，待我传讯。”
一听此言，在场的渊海修士皆是振奋不已，道：“圣子大人可是准备角逐天域？”
渊羁淡淡道：“做好你们的事，不该问的不必问。”
一群修士赶忙低头领命。
……
两位年轻人在空中急掠而过，最后停留在一处清澈见底的大湖前，大湖名为心湖，相传能映出修士的心境。
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，因二人的到来，而开始荡漾。
柳右问道：“为何不动手，你千辛万苦跑来这里，不就是为了杀上几名渊海一族的修士吗？”
倪白安面无表情道：“我知道你打算拖住渊羁，若是寻常修士也就算了，可那是渊海圣子，我不能欠你这份人情，再说句难听的，你打得过他吗？万一你交代在那里，你们剑窟那群老头可不会放过我。至于我的仇怨……已经拖了这么多年，再拖下去也没什么区别，我等得下去。”
柳右骤然沉默。
然后他嗯了一声，说了一句自认为搞怪的话来调节气氛，“你，你很坚强！”
不知为何，说完这句话的柳右突然有些后悔。
一瞬间，倪白安笑得极为大声，却听不出丝毫喜乐，唯有凄婉，她冷冷道：“坚强？所谓坚强，不过是自己留给自己的一份体面，我奉劝你以后少这么夸人，尤其是对女子。”
柳右揉揉眉梢，顿感尴尬至极。
心情不好的白衣女子转身望向荡起涟漪的湖面，又抬头望向湖中央跃起的鱼儿。
曾几何时，就在她的家，那座她认为天底下最美好的王朝，有位身形挺拔的中年人，撑着一叶小舟，带她泛舟于苍茫瀚海之中，悉心传授着那些晦涩莫深的修行内容。
握紧腰间秋水剑的白衣女子，眼神很是忧伤。
她像是在问自己，又像是在问身旁的柳右，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进入念域就如此莽撞行事吗？”
柳右疑惑看向倪白安，不解地摇了摇头。
倪白安自言自语道：“因为久，很久，久到我自己都怕忘了这份血海深仇。在九州，世人皆说一柄秋水风华绝代，可我深知，那不过是一种捧杀，我不比你这种大势力子弟，我是没有自由的，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彰显人族的态度，警醒人族该扼制渊海。”
“我再怎么天赋惊艳，在人族强者眼中，也不过是路边不甘屈居于人脚下的杂草，甚至是笑话，新的秩序已经建立，世间不会再允许一个消亡王朝重建，不是吗？”
柳右张了张嘴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倪白安转头凄美笑道：“可即便这样，我还是不能停啊，杀父之仇，不共戴天，哪怕前路是刀山是火海，我爬也得爬过去，就算不能彻底报仇，也总得求一个心安，不然我对不起瀚海王朝死去的数百万人，对不起啊……”
柳右沉默不语。
倪白安显然有太多苦水需要倾诉，指着湖面上跃起的鱼儿，喋喋不休道：“我以往喜爱吃鱼，可我现在不爱了，因为今天我与这些鱼相仿，意气风发，任人宰割。”
此刻，湖面上掀起了浪花，从清澈见底到浑浊不堪。
远望着湖面，听着风声，柳右忽然开口道：“我相信你的苦楚，可我也相信尽管我等羽翼尚未丰满，剑刃不够锋利，但只要不遗余力，是能追寻到明媚的。”
有人言，心有万般苦楚，莫在心湖逗留。
今夜圆月，月色下的湖面波光潋滟，倒映着年轻修士心中的思绪。
倪白安神色悲怆，呢喃道：“明媚……真的会有明媚吗？”
白衣女子仰面躺下，有滴滴晶莹从眼角滑落，像是记起了最难过的回忆，低声道：“若有明媚，我希望见到明媚的是我母亲……”
在白衣女子不自觉地讲述下，柳右心情复杂，唯有叹息不断。
亡国遗孀，贞洁烈女。
成了一片废墟，向来无人问津的瀚海王朝旧址，有提着一盏灵灯的妇人，独自于界渊边缘等候着，界渊苦寒，一年到头来的模样，除了寂静漆黑，便是风霜。
每每界渊升起波澜之际，妇人从衣袖中掏出一件木质小舟，抛向呼啸的界渊中，小舟不知方向地荡进漆黑中，期盼着它能在某一天，带回明媚。
“明媚……”
白衣女子缓缓呢喃着，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年轻剑修一言不发，盘腿而坐，一手扶剑，一手撑着脑袋，静静听着大湖流动的波澜声。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湖面，水波荡漾，熠熠生辉，鱼翔浅底，鸟语笙歌。
白衣女子悠悠醒来，环顾四周，昨夜的心事跃然心头，面色变幻。
最后女子飘然离去，留下一句不善的言语，“柳右，昨夜你听到的话敢说出去半句，老娘砍死你！”
柳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，晃晃悠悠的瞌睡脑袋一下子磕在了剑柄上，然后年轻剑修揉着下巴，不得其解地望着迎着朝阳飘远的白衣女子。
年轻剑修挠挠头，躺下身子，迎着明媚呼呼大睡。
……
路侧枝桠筛日光，依稀掩映。
一座青苍石砖堆砌的古井困住了日光的明媚绚烂。
井口旁，站着两位年轻俊彦。
陈灵川双手撑在井边，微微前倾打量幽幽古井，转头问道：“天六，是这吗？”
老成少年指尖捻动，盘算了片刻，随即点了点头，却是不解道：“恕我直言，这般福地于你剑修无益啊，依我看，再走走，前方有更大的机缘。”
陈灵川微微笑道：“我有一个朋友，他也许需要这片明媚。”
一瞬间，天六神色有些复杂，他看不太懂眼前这位布衣少年。
紧接着扑通两声，两位年轻俊彦消失在古井边。
去追寻明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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